钱,很像侯宝林先生的相声《三棒鼓》里说的。收钱时有人端着小笸箩下来一排一排挨个收,给多给少都行,他们都道声谢,也有人不给,白听,他们也不给你白眼,跳过你去,接着收。奶奶每次带我来听戏,都事先准备好许多零钱,每次给一张,有时是我把钱放在笸箩里,这样看戏就觉得很安心。
我和奶奶来看戏时,经常是挤坐在第一排的长板凳上,脚甚至可以踢到做戏台的土台子。这个戏班子虽小,演戏却很认真,戏装也不错。有一次看《杀庙》,那秦香莲护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跪在地上,诉说陈世美的不仁不义,求来者不要杀害自己和儿女时,脸上竟真的流下两行热泪。我问奶奶:“她怎么真哭了?”奶奶说:“她心里准是有自己难办的事儿。”当时我最喜欢其中的一个女演员(那时叫戏子),她长得真美,鹅蛋脸,爱笑,两只眼睛黑白分明,好像会说话。每次看戏她都出场,当小姐或是活泼可爱的丫环。我最喜欢看她用拇指、食指和小指三个手指托着食盘,风一样走上台来,手心里还捏着一条漂亮的手帕,显得那么活泼娇媚。现在想来她很像是戏班的台柱子,但是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见她再登台,每次和奶奶去看戏,我都等着她,可总是失望。大约过了有半年多,有一天,我终于看到她来了,心里高兴得要命。那天她只唱了一段《小放牛》,但那也使我高兴得不得了了,因为她还像过去一样好看,只是嗓子哑了。那天天气很冷,她到后台时,对一个半老的女人说:“妈呀,冻死我了!”那半老女人在戏里经常插科打诨,演个媒婆什么的,闲时就站在文场里,拿着两块古铜色的长方木板,打板眼。我怎么也想不到那漂亮的女孩子会是她女儿,就问奶奶:“那是她妈吗?”奶奶说:“是她妈,可不是亲妈。”“那是什么妈?”“什么妈?她们都是她买来的,跟着她学戏,都得管她叫妈。”“还有谁?”“别的女戏子呗。”我突然心里非常难过,又问:“那她们的亲妈呢?”奶奶说:“她们的亲妈没有钱,要是有钱,谁舍得卖自己的闺女呢?”
白塔寺地处西城闹市,每天在她周围熙熙攘攘的,都是京城的五行八作、引车卖浆者流。寺里的白塔,慈悲地望着这世上的芸芸众生,给了人们无限的爱,无限的精神庇护。没有人把她当作神佛来瞻仰朝拜,但是挥汗劳作之余,抬起头来看看她,心里就会感到踏实。她不像北海小白塔那样飘逸,也不像西山卧佛寺的卧佛那样超脱,她始终和世上的芸芸众生一起,经受着风雨和苦难,她更像是我们的母亲。
白塔寺就是这样留在了我儿时美好的记忆里。(刘镰力 北京青年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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