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此人一生,写诗无数,以其诗产量的总数,往少说四万首,除以他的年龄八十岁,平均每年要写五百至六百首诗,平均每日要产诗二首,堪称世界记录。即使他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干别的,专门写诗,恐怕也难以达到四万到五万首诗。何况他整整当了六十年皇帝和三年太上皇,日理万机,肯定是要雇一个枪手班子代劳的了。
三
在中国帝王级的人物中间,真正称得上为诗人的,曹操得算一个。虽然曹操不是帝王,但胜似帝王。如果有帝王文学排行榜的话,曹操名列前茅,例属三甲是毫无疑问的,甚至有可能拔得头筹。曹孟德的诗,可以用十二字来评价,一有气概,二有声势,三有深度,四有文彩,因此,千古传唱,弦诵不绝。毛泽东对于帝王诗,评价不高,看不上眼, “秦皇汉武,略输文采,唐宗宋祖,稍逊风骚”,基本上不买账。不过,他对曹操,颇为推崇。1959年在北戴河的一首 《浪淘沙》中,“魏武挥鞭,东临碣石有遗篇。萧瑟秋风今又是,换了人间”,不仅抚今追昔之感,在诗人心中油然而生,而且,对曹操问鼎中原以后,乘胜出击,建安十二年 (207),夏五月出兵征乌桓,七月出卢龙塞,九月凯旋班师,经过碣石山赋诗纾怀的英雄气概,也是相当憧憬的。
在中国人的记忆里,至少他的三大名句,忘不了。第一句, “何以解忧,唯有杜康”,直到今天,还挂在酒鬼的口边。第二句, “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”,几乎是所有上了点年纪的中国人,用以自勉的座右铭。第三句, “神龟虽寿,犹有竟时”,普及程度不如前两句,但思想深度要胜过前两句。这就是说,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,要懂得,要珍惜上帝所给予的有限生命周期,该发光时发光,该发热时发热,过了发光发热的年纪,阁下,你就该 “停车坐爱枫林晚,霜叶红于二月花”了。首先,消消停停,不要瞎折腾;其次,安安生生,不要总出镜;再则,切不可颠三倒四,神经错乱,令人不敢恭维。中国有无数诗人,能够在千年以后,被人不假思索,即可脱口而出这几句金玉良言者,有几何?
四
辽、金、元诸朝,由于汉化程度越来越高,中国帝王诗更增添了生力军。如辽道宗耶律洪基 《题李俨黄菊赋》: “昨日得卿黄菊赋,碎剪金英填作句。至今襟袖有余香,冷落西风吹不去。”如金主完颜亮 《南征至维扬望江东》: “万里车书尽混同,江南岂有别疆封?提兵百万西湖上,立马吴山第一峰!”如元文帝图帖睦尔《自集庆路入正大统途中偶吟》: “穿了氁衫便著鞭,一钩残月柳梢边。二三点露滴如雨,六七个星犹在天。犬吠竹篱人过语,鸡鸣茅店客惊眠。须臾捧出扶桑日,七十二峰都在前。”这些写得不弱的诗篇,要比黄巢、朱元璋高明多了。
而那些末代皇帝,写 “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”的五代李煜,写 “中原心耿耿,南泪思悠悠”的北宋赵佶,在帝王级诗人中,算得上一流水平,但他们以写诗的浪漫,去治理国家,以写诗的激情,去抵抗外侮,最后,无不落一个国破家亡、客死他乡的下场,了此一生。等而下之,就该是写 “妖姬脸似花含露,玉树流光照后庭”的南朝陈叔宝,写 “如何汉天子,空上单于台”的隋朝杨广了。以上这四位亡国之君,在好写诗的帝王中,还应看作是出类拔萃之流,至少他们写出来的是诗,而非打油诗、顺口溜。
隋炀帝杨广虽然是个很糟糕的皇帝,但他的诗却是个异数,有其不同于当时南朝华靡文风的刚劲雄壮。明·陆时雍说: “陈人意气恹恹,将归于尽,隋炀起敝,风骨凝然。”(《诗镜总论》)更有论家认为,隋炀帝的诗,是闳丽壮阔的唐音前奏。然而,诗归诗,人归人,杨广在历史上,不但是个作恶多端的昏君暴君,而且还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坏蛋。唐·刘餗 《隋唐嘉话》载: “炀帝善属文,而不欲人出其右。司隶薛道衡由是得罪,后因事诛之,曰:更能作‘空梁落燕泥’否?”又: “炀帝为《燕歌行》,文士皆和。著作郎王胄独不下帝,帝每衔之。胄竟坐此见害,而诵其警句曰: ‘庭草无人随意绿’复能作此语耶?”
由此可见,帝王好写诗,对真正的诗人来讲,恐怕就未必是一件好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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